李学勤(1933年3月28日—2019年2月24日),著名历史学家、古文字学家,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任、教授。李学勤先生致力于汉以前的历史文化研究,注重将传世文献与考古学、出土文献研究成果相结合,在甲骨学、青铜器、战国文字、简帛学,以及与其相关的历史文化研究等众多领域,均有卓越建树。
李学勤先生是上古时期研究领域的专家,所谓上古时期研究,范围很广,其中有些,我全无了解,例如青铜器研究,有些,例如古文字,最多以猎奇的心态读一读。有些,例如中国古史、古代学术史,我倒是很有了解的兴趣,但所知甚少。李学勤的著述,我只读过那些浅学略能理解的,如《东周与秦代文明》,《走出疑古时代》,《重写学术史》,《古文字学初阶》,那些更高深的,我只能望洋兴叹,如学界推重的《新出青铜器研究》《殷墟甲骨分期研究》《周易经传溯源》等书虽亦翻检,无力认真拜读。以下所写,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评议,而是学读李学勤文著的一些体会,多为外行管窥,有些则是从学界同仁那里了解到的。
李学勤博学卓识,其治学广涉甲骨、青铜器、战国文字、帛书、古史等多个领域,且能基于其广博的知识,在很多领域提出新见。古史、古文字等领域,因年代久远、证据链不全,在很多问题上都存在不同意见乃至相反看法,李学勤以他对古籍的熟悉,更加对新发掘材料的了解,权衡异见,持论允当,所做的裁断多合理可信。其例比比皆在,这里只引一例。关于老子其人及《老子》的成书年代,历来众说纷纭,引得我这样好读先秦的浅学也常怀好奇之心。李学勤"申论《老子》的年代"一文〔载于《古文献丛论》,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,2010,并参见同书"《老子》与八角廊简《文子》"一文〕从马王堆帛书《黄帝书》起论,旁征博引,得出结论说:"古书所记老子长于孔子,《老子》之书先成之事,可以认为是确实可据的。"我的知识当然不够用来判断这类结论的正误,但这类文章取材之广,论理之允当,却是我能深深感到的。我从李学勤受益最多的,是他依据近世考古发掘的新材料,对中国思想史的重新梳理。例如他根据新旧史料,旁通曲证,详考诗、书、礼、乐、易、春秋诸经的源流,认为孔子并不是中国学术的最早源头,而是孟子所称的"集大成者",〔并因此提出与冯友兰划分子学时代/经学时代两分的商榷,〕我认为他的结论切中肯綮。他从中国学术的历史发展梳理整个20世纪的古史研究,也让我多获新知。李学勤是从整理殷墟甲骨开始其学术生涯的〔据《当代学者自选文库·李学勤卷》自序及《失落的文明》序等〕,转而从事广泛的考古工作,考古能力一流。我的同事白奚曾说,三星堆刚刚发掘出来后,李学勤去现场看了,回来后在一次关于三星堆的会议上,李把他见过的一个青铜鼎凭借记忆完全画出来了,从形状、铭文、质地各方面进行了全面的介绍和评价,这是一般人很难做到的。诚然,考古学是基于出土文物文献的学科,对新出土的文物和文献发表评论,有时难免出错,或被后来出土的文物文献证伪,但相关学者也不宜裹足不前,不对新出土的文物文献进行研究乃至做出推测,即使其中会出现错误,这些研究和推测仍可能为后来人指点路径。李学勤写的多数是小篇幅的文章。这些文章虽然篇幅短小,却篇篇言之有物,且每发新意。我想,这是由于李学勤在多种研究领域都下过功夫,因此能够在篇幅短小的文章中综观问题,发前人之所未发。我才疏学浅,无力系统研读古史,经常读的,恰恰是这些小文章。李学勤的学识深邃,但他的文章从不弄玄虚,不弄小巧,文字清楚,论理平易,要言不烦,往往在重大的问题上提出独辟蹊径的见解。我读李学勤的文章,常感今日不多见的大家风范。除了从李学勤那里学习很多知识,他的很多见识也让我受益匪浅,例如他再三再四呼吁"走出疑古时代",但他仍给予疑古派以很高评价:"从思想来说是冲决网罗,有很大进步意义" 〔《走出疑古时代》9页〕。我少年时读过一点儿古史辨学派的论著,受到很深影响,后来也是通过学习李学勤在这方面的阐论改变了一味疑古的态度。自上世纪50年代起,近半个多世纪以来,大多涉及上古时期研究的重大工作,都能见到李学勤参与其间,很多工作由他领衔展开,包括马王堆汉墓帛书、银雀山汉简、定县汉简、云梦秦简、张家山汉简等的整理、注释。他常常为这些工作提出纲领性的指导,例如在青铜器及其铭文的分期、分区、分国别研究中就是这样。在与我同龄的学者中,李零的学问见识是我所钦佩的,而他颇尊崇李学勤,称李"博大"。朱渊清评价说:"李学勤以其广阔的学术视野和高远的学术识见,走在中国学术的最前沿"。这些评价我都很赞同。